轉載自 JHT BLOG

我靜靜地望著這杯愛爾蘭咖啡,不禁回想起三個禮拜前那個狼狽的夜。
那時她也是這麼認真地煮愛爾蘭咖啡吧。
台新銀行玫瑰卡的廣告詞說得沒錯,“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愛爾蘭咖啡確實溫暖,還沒開始喝前就能感受到煮咖啡者的殷勤。
「喂,快喝啦。不然鮮奶油融化後,咖啡的色澤就不好看了哦。」
她溫柔地催促著。


我慢慢地喝完這杯愛爾蘭咖啡,她也只是安靜地看著。
直到臉頰及耳根發燙,我又重溫三個禮拜前的暖意。
『沒想到煮一杯愛爾蘭咖啡要耗費這麼多工夫。』
「其實還是可以簡單一點的。很多咖啡館為了節省時間和安全考量,
會先在愛爾蘭咖啡杯內加滿滾燙的水溫杯,再加入威士忌、砂糖、
熱咖啡,然後輕輕攪拌。最後將打好的鮮奶油浮在杯上即可。」
『那妳為什麼不這麼做呢?』
「雖然烤杯時,需冒著愛爾蘭咖啡杯可能破裂的危險,而且又耗時間……
她眼睛一亮,正經地說:
「不過簡單的煮法卻少了煮咖啡者對咖啡的堅持與認真。咖啡當然有價格,
但煮咖啡者對咖啡的認真和堅持,卻不是帳單上的數字可以衡量。」


『那麼如果我是細心而謹慎的人,妳就是堅持而認真的人囉。』
「算是吧。」她又笑了笑。
『妳認真煮愛爾蘭咖啡,我細心品嚐。可以算是天衣無縫吧。』
「我堅持煮真正的愛爾蘭咖啡,你謹慎幫我留意吧檯有沒有失火……」
她清脆地笑出聲音,「我們這叫合作無間。」


隔著吧檯,我和她就這麼互相取笑地聊了起來。
我告訴她我的工作性質,還有每週四固定上台北的理由。
「那你上星期和上上星期為什麼沒來?」
『我以為愛爾蘭咖啡到處都喝的到啊。』
「結果呢?」
『我當然失望囉。』
我們又笑了起來,只相隔一杯愛爾蘭咖啡的距離。


『嗯,我該去坐車了。謝謝妳今天的招待。』
「你是第一位看我煮愛爾蘭咖啡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啊?不好吧。上次妳也堅持請客。』
「我是老闆呀,我說了就算。」
『那………好吧。』
「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很難在咖啡館找到愛爾蘭咖啡?」
『當然想啊。』
「下次你來時,我再告訴你。」
『那我下次來時,妳可不能再請客了。』
「你說的哦!你還會再來。」
『嗯。』


從此,每次在台北開完會後,我會故意找朋友們吃個飯。
12點快到時,再去“Yeats”。
推開店門後,我一定直接坐在吧檯邊。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偶爾她還有客人,他們總會驚訝我和她之間這種不需要Menu的默契。


『為什麼在咖啡館很難找到愛爾蘭咖啡?』
我總會帶著上禮拜的疑惑直接問她。
「因為愛爾蘭咖啡可以算是雞尾酒呀,所以在酒吧裏反而容易找到。」
『不會吧?愛爾蘭咖啡是雞尾酒?』
「愛爾蘭咖啡要加威士忌,所以它算是以威士忌為基酒所調出的雞尾酒呀。」
『這種雞尾酒滿特別的。』
「嗯,沒錯。即使愛爾蘭咖啡被當做雞尾酒,它依然非常特殊,因為它是
要趁熱喝的雞尾酒。愛爾蘭咖啡非常適合在寒冷寂靜的夜裡獨飲哦。」


『對了,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妳那麼喜歡愛爾蘭呢?』
她拔下了眼鏡:「你看著我的眼睛。」
『妳在玩催眠嗎?』
「不是啦!你仔細看看我的眼睛跟別人有什麼不同?」
我凝視她的雙眼,雙眼皮,瞳孔顏色比台灣人淡,眼窩好像也比較深。
「我有四分之一的愛爾蘭血統哦。」


說真的,我看不太出來。而且我也不好意思湊近點看。
「看出來了嗎?我的瞳孔帶點綠色。」
『原來如此喔。難怪我從妳的眼睛裡看到愛爾蘭翠綠的草原。』
「胡扯。」她笑了一聲,「你知道愛爾蘭嗎?」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愛爾蘭共和軍是個常上國際新聞的恐怖份子組織。』
「愛爾蘭人崇尚自由,北愛爾蘭為了脫離英國的統治,手段難免偏激。」
她撥了撥頭髮,又戴上她的紫色鏡框眼鏡:
「你知道嗎?其實台灣跟愛爾蘭很像。」


『很像?不會吧。台灣沒有組織台灣共和軍啊。』
「我才不是指這個。愛爾蘭並不大,即使包含英國控制的北愛爾蘭在內
,也不過比台灣大兩倍多。愛爾蘭也算島國,雨水豐沛,境內多翠綠
草地,號稱“翡翠島”,跟台灣以前叫“福爾摩莎”很像。」
「12世紀下半葉,英國人開始高壓統治愛爾蘭。1922年愛爾蘭才脫離英國
七百多年的統治而成為自由邦,1948年建立共和國,不過不包括北愛爾
蘭。愛爾蘭獨立建國的過程中,愛爾蘭文藝復興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
而愛爾蘭文藝復興的靈魂人物,就是葉慈。」


所以妳才這麼喜歡葉慈?甚至店名也叫葉慈?』
「嗯。我也因此而喜歡愛爾蘭咖啡,它象徵著自由與寬容。」
『自由?寬容?』
「愛爾蘭咖啡可以代表愛爾蘭人追求自由的精神。另外它能融合威士忌
和咖啡這兩種完全不同的飲料,不正是寬容的表現?而且更好玩的是
,愛爾蘭咖啡竟然是英國人最喜愛的咖啡!」
『那麼愛爾蘭咖啡,究竟是咖啡?還是雞尾酒?』
「不管是咖啡還是雞尾酒,都是愛爾蘭。愛爾蘭咖啡並不在乎被歸類成
什麼飲料,愛爾蘭咖啡的價值也不會因不同的歸類而有所差異。因為
沒有崇尚自由與寬大包容,就沒有愛爾蘭咖啡。」


她倒了些水給我,接著說:
「就像生活在台灣的人,不管是被歸類為本省人或外省人,都是台灣人。」
我彷彿被電了一下,仔細思考她話中的深意。
如果與台灣類似的愛爾蘭,能因自由與寬容,融合咖啡與威士忌,
誕生出愛爾蘭咖啡,而且不在乎究竟被歸類為咖啡或雞尾酒。
台灣人為什麼卻那麼執著地想分別出芋頭與蕃薯呢?
也許她並沒有絃外之音,因為她只是在吧檯內煮咖啡的人。
如果台灣這麼多偉大的學者和政治家都不能瞭解這層道理,
那麼像她這種開咖啡館的女孩和我這種只知道挖水溝的市井小民,
又怎能體會呢?


愛爾蘭咖啡的香氣慢慢褪去,我看了看錶,站起身無奈地說:
『又該去坐車了。』
「你是第一位知道我有愛爾蘭血統的客人,所以我堅持請客。」
『大姐,您又來了。』
「呵呵……沒事幹嘛叫我大姐。總之,就這樣囉。」
『可是………』她搖了搖手,不讓我說下去。
「你想不想知道愛爾蘭咖啡的故事?」
『當然想啊。』
我突然覺得她好像“一千零一夜”那個講故事的女孩。
「下次你來時,我再告訴你。」
『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說。』


日子是件非常奇怪的東西,奇怪到竟然可以改變我繪畫的風格。
因為以往我總在行事曆上星期四的欄位內,畫了一根中指。
如今我畫的卻是大拇指。
我也漸漸地搞不清楚我是為了愛爾蘭咖啡而留在台北?
還是為了那個女孩?
我只知道在“Yeats”喝一杯愛爾蘭咖啡是我平淡生活中唯一的期盼。


「請問要點茶或咖啡?」
『咖啡。』
「請問您要哪種咖啡?」
『愛爾蘭咖啡。』
「你今天來早了半個小時。」
『因為我等不及想聽愛爾蘭咖啡的故事。』
「先說好,這個故事只是傳說,你不必太當真。」
『嗯。說吧。』


「關於愛爾蘭咖啡,還有一則浪漫的愛情故事哦。」
『妳別浪費小說篇幅,快說吧。』
「呵呵,你別心急。你想不想知道愛爾蘭咖啡聞名世界的原因?」
她停了下來,拿塊抹布在吧檯上擦拭了起來。
這傢伙,我如果不扮演好奇的聽眾,她就會故意不繼續說。
『想啊。為什麼呢?』
「你知道愛爾蘭咖啡是誰發明的嗎?」她又開始擦吧檯。
『大姐,您饒了我吧。快說愛爾蘭咖啡的故事啦。』


「有人說愛爾蘭咖啡的發明人是都柏林機場的酒保。因為橫越大西洋
的飛機常會在這個機場加油,旅客下飛機休息時很喜歡喝杯愛爾蘭
咖啡,所以它就隨著飛航而傳到世界各處。」
『嗯。』
「那你知道為什麼這個酒保會發明愛爾蘭咖啡嗎?嗯……吧檯又髒了。」
『拜託別再擦吧檯了。』
「呵呵……這個酒保是為了一位美麗的空姐所調製的。」
『那她一定不是長榮航空的空姐。』
「你亂講。我有個朋友在長榮航空當空姐,她長得可漂亮呢。」
『有原則就有例外,妳不能以偏蓋全啊。然後呢?』


「酒保在都柏林機場邂逅了這位女孩,可能是一見鍾情吧,酒保非常
喜歡空姐。他覺得她就像愛爾蘭威士忌一樣,濃香而醇美。可是她
每次來到吧檯,總是隨著心情點著不同的咖啡,從未點過雞尾酒。」
『為什麼要點雞尾酒?』
「這位酒保擅長的是調雞尾酒呀,他很希望她能喝一杯他親手為她調製
的雞尾酒。後來他終於想到了辦法,把他覺得像愛爾蘭威士忌的女孩
與咖啡結合,成為一種新的飲料。然後把它取名為愛爾蘭咖啡,加入
Menu裏,希望女孩能夠發現。」


「只可惜這位女孩跟你不一樣,她並不是細心謹慎的人,所以一直沒有
發現愛爾蘭咖啡。酒保也從未提醒她,只是在吧檯內做他份內的工作
,然後期待女孩每隔一段時間的光臨。後來她終於發現了愛爾蘭咖啡
,並且點了它。嗯,我說完了。」
『就這麼簡單?』
「簡單?你知道酒保得花多少心血來創造愛爾蘭咖啡嗎?」


「基本上要將愛爾蘭威士忌與咖啡完全融合,就有很高的難度。」
她從吧檯上方拿下了一個愛爾蘭咖啡杯。
「首先是威士忌與咖啡的比例,」她指著愛爾蘭咖啡杯的第一條金線:
「威士忌約要一盎司多一點,30幾 c.c. 左右。」
她再將手指往上移到第二條金線:
「咖啡五盎司,150 c.c.,比例約一比五。你知道這經過多少次試驗?
女孩從未點雞尾酒,應該不太喜歡酒味,但威士忌可是刺喉的烈酒。
因此他必須想辦法讓酒味變淡,卻不能降低酒香與口感。所以在烤杯
的過程中,火候是很重要的。」


「這是為什麼愛爾蘭咖啡杯比一般玻璃杯耐熱,而且有兩條金線的原因。」
她又伸手想拿抹布,我先發制人,趕緊將抹布拿到遠處。
「被你發現了,呵呵。你有沒有注意到愛爾蘭咖啡對威士忌的選擇、
咖啡與威士忌的比例、以及杯子和煮法的要求很嚴格,唯獨對咖啡
的選擇卻比較隨便,只要又濃又熱就好。」
『為什麼會這樣呢?』
「除了因為女孩並沒有特別喜愛的咖啡外,也代表另一種形式的包容。
不管對威士忌如何挑剔,對咖啡而言,卻很寬容。酒保可能只想為她
煮杯愛爾蘭咖啡,並不在乎她是否能體會他的心血與執著,也不在乎
她是否會感動呀。」


「我今天還沒為你煮愛爾蘭咖啡呢,要現在煮嗎?」
『等會吧。妳別轉移話題,然後呢?』
「欲知詳情,請見下回分曉。」
『喂。』
「不這樣做,我不能確定你下星期還會來呀。」
『只要我還要來台北開會的話,我一定會來的。』
「只要你還來台北的話……」
她喃喃自語地低聲重複這句話。


她又拿出愛爾蘭咖啡杯,開始煮愛爾蘭咖啡。
我已經仔細看過她煮了兩次的愛爾蘭咖啡,所以這次我只是看著她。
我從未仔細觀察她的外表,因為我一直覺得她最美麗的地方是她的認真。
自從知道她有愛爾蘭血統以來,我也只是覺得她帶點異國風情。
如今仔細一看,她除了很會煮咖啡外,外貌也很傑出。
尤其是那雙會說故事的眼睛。
「你看著我幹嘛?」她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煮咖啡要專心啊。而且妳沒看我,又怎麼知道我看妳呢?』


「快趁熱喝吧。」
『嗯。』
「台北愈來愈冷了,下次外套穿厚一點。」
『嗯。』
「別嗯啊嗯的,著涼感冒就慘了,尤其你又要搭夜車。」
『喝了愛爾蘭咖啡後就不會感冒了啊。』
「傻瓜。」
『妳在罵我呢,妳知道嗎?』
「快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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